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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是奶奶过世一周年纪念日。一年来,吃饭,走路,写字,都常常会忆起奶奶的音容,有时竟潸然泪下。
自儿时记忆还很不清晰的时候起,奶奶的形象就是整日的操劳,似乎从不停止。不知因为什么,我总是喜欢在她身前身后转悠,看她劳作。那时候,估计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,只是在看着。
 
小时候家里很穷,爸爸虽然已经结婚生子,还是和爷爷奶奶住在一个宅子上,就住在泥土和茅草搭成的偏屋里。我儿时木讷,倒不记得有多少辛苦的事情。姐姐大几岁,又天生聪颖,倒是记得一些。
 
不多的记忆里,吃“糖饼”是最美好的回忆之一。糖饼是苏北老家的一种高级食品,就是把普通的红糖包在烙饼里,然后在圆底铁锅里烙熟。这样的饼子,是很难吃到的。记得有一次家里来了远方的亲戚,居然可以吃到一大块,而且居然好像是不限量的,真是幸福。那一幕一直刻在我心里。糖饼,亲戚家的小孩,我们家的茅草小屋,奶奶的茅草正屋。
 
后来爸爸分了宅基地,建了自己的房子,我们就搬了过去。记得新房是土墙,但是上面加盖的是红瓦——日子是好一点了。新房离奶奶家很近,我还时常跑到奶奶家里去。那时家境已经好了很多,记得奶奶常常顺手给我一口吃的,或是半块饼子,或是一个刚刚泛红的西红柿。奶奶有五个孩子,身边有8个孙子女,地里的瓜果,等不到成熟,就会分干净。
 
奶奶有一些朴素的智慧。记得清楚的是,倘若有了一些日常的冲突,奶奶总是说,你能怎样?然后回头继续她的劳作。在我眼里,奶奶是有“慧根”的人。
 
隐约觉得,奶奶有一种无形的威望。街坊邻居闹矛盾,是很正常的事情。可是村头村尾的人,都会跟她打招呼。村里有个大户,家里有四个年轻力壮的儿子,算不上什么大恶霸,但是个强人,人们都惧他几分。可是,每次他见到奶奶,都会叫一声婶子。
 
奶奶在她的众多子女那里,也是广受尊重的。她的儿孙,在她面前大多很恭顺。爸爸很要强,年轻时也有一点脾气。可是,在我的记忆里,几十年来爸爸从来没有顶撞过奶奶一句。
 
原因我不清楚。只知道爷爷、奶奶还年轻的时候,家里太穷,爷爷只身一人跑到外面去讨生活,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家里寄一点钱。奶奶一个人拉扯5个孩子,辛苦可想而知。1958年,是我们那里最艰苦的时候。村里的老人,现在提到1958年还色变。遇到了困难,村里人常说的一句话是,现在总比1958年好一些。
 
爸爸说,因为实在没有吃的,奶奶曾带着年幼的他去偷生产队的红薯叶子。有一次,被保管员抓个正着,还挨了耳光。另一次运气好一点,被生产队长发现,面面相觑之后,队长没有为难,抓了把红薯叶子塞在爸爸怀里,让赶紧回家。
 
奶奶不识字,我也没见她拜过佛,菩萨保佑的话她倒是常说的。不过,算不上刻意的修行。但是,我总觉得她的面容很慈祥。在她的眼神里,我总能读到“众生皆苦”“佛渡有缘人”这些字。
 
奶奶是一个平凡的人,甚至没有自己的名字。在户口本上,赫然只是“徐王氏”。奶奶过世以后,就安息在我们家的承包地里。依着家乡的风俗,并没有墓碑。
 
 2014年8月20日  
 于北京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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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远

徐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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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金融学副教授。现世读书人,北大教书匠,身隐于闹市,心遁于远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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