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香帅的《金钱永不眠》躺在行李箱里已经很久,这篇书评却迟迟无从下笔。作为香帅每篇文章的第一个读者和评论者,香帅的文章是了然于胸的。写这篇书评的难点,在于说几句自己认为新鲜的话。即便没有新的思考,至少也要有新的表达。
 
香帅曾经问我:什么是“金融学”?和“经济学”的区别是什么?作为一个经济系的学生,在曾在金融学上花了十多年的功夫,这应该是个简单的问题。然而,我却一直没有很好地作答。
 
脱口而出的回答,“金融”是“经济”的一部分。显然,这是个没有意义的回答,既没有说“经济”是什么,也没有说“金融”是什么,更谈不上二者的区别。依据的,不过是一句陈词滥调:金融是经济的一个研究领域。其实,这句话本身也不准确。在传统经济系当中,金融的教授很少,金融的课程也很少,金融学研究的问题,经济系的老师知之甚少,甚至不感兴趣。顶尖大学的金融系,大多在商学院。从学术的组织构架上看,金融学已经独立于经济学,与管理、营销、会计、战略等共同组成广义上的管理学。
 
真正回答这个问题,要看这二者给我们带来了什么。
 
先说经济学。现代意义上的经济学,可以追溯到亚当斯密的《国富论》,后来的著作,在方法和分析上有进步(退步)和细化(走偏),但是在方向上并没有突破。翻开这本书,共分为5篇,第一篇讲劳动产品的提高和分配,包括劳动分工,货币的起源和作用,商品价格的决定,工资、利润、和地租的决定;第二篇讲财富存量的性质、积累和用途,包括财富的分类、资本的积累、利息、和资本的各种用途;第三篇讲不同国家财富发展的不同路径,侧重于罗马帝国崩溃之后的欧洲国家,包括城市的兴起,城乡的协同发展;第四篇讨论政治经济学问题,包括重农主义、重商主义、限制进口、通商条约、殖民地等;第五篇讨论君主或者国家的收入和支出,包括国防、司法、公共工程、公共机构、礼节支出、公共收入、公共债务。
 
看来看去,亚当斯密的《国富论》都是一部“经世济民”的学问,讲的是“国民财富”的来源、性质、积累、分配,都是些“高大上”的问题。其实,这本经济学开山之作还有一个更加达意的副标题:“国民财富的性质与起源的探究”。说白了,这是“君主”的学问,“国家”的学问,不是站在寻常百姓的角度看问题的。
 
换个角度看,其实可以问的是,你学了经济学能干什么?你会记账吗?那是会计专业。你会销售吗?那是营销专业。你会管理吗?那是战略专业。你会管理信息系统吗?那是信息专业。你会投融资吗?那是金融专业。
 
说白了,倘若你学了经济学之后进了一家普通的企业,那你的专业啥技能也没教你。经济学中的消费者行为,和市场营销是有很大差异的。经济学的厂商理论,和企业管理是有很大差异的。尤其是近代的经济学,为了分析的便利,做了太多、太抽象的假设,和实际的企业管理和市场营销,有很远的差距。
 
反反复复看,经济学都是一门“国师学”,研究国民财富的来源、性质、积累、分配的这些大问题的,并不研究草根百姓如何生存。经济学不教人如何就业,不帮助人们怎么发家致富。想想古今经济学大师,靠着经济学发财的,还真想不出来有谁。凯恩斯可能是一个,可是主要靠的是投资。大名鼎鼎的欧文•飞雪、保罗•萨缪尔森等人,在现实世界里的投资和预测,都是一塌糊涂的。
 
那么,学好经济学能做“国师”吗?看你怎么定义“国师”了。政府是个庞大的企业,需要各种研究报告,市场也需要很多报告,学好经济学可以打下基础,加上你的努力,是可以写一些好报告出来的。
 
可是若认为写报告可以影响决策,改变历史,不妨想想鲁迅先生的话:“人类血战前行的历史,正如煤的形成,当初用大量的木材,结果却只是一小块,但请愿是不在其中的,更何况是徒手”。各式各样的报告,甚至连徒手的游行请愿也算不上的,至少没有像刘和珍君一样用生命到街上去抗争。倘若真被采用了,或者疑似被采用了,也不过是恰好顺手合用而已,写报告的人不用太过沾沾自喜的。读书写字的人,最忌讳的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。
 
那么,经济学没有用嘛?也不能这么讲。不妨问一问,学哲学有用吗?学历史有用吗?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用的。可是,不懂历史的人,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。不懂哲学的人,时常会失去方向。所以,有些知识,本来就是没有直接的用处的,是一个人自身修养的一部分。经济学和历史、哲学一样,都是基本知识修养的一部分。不是没有用,而是没有直接的、必然的作用。
 
现在的大学,大约分为五个学院,文理学院、工学院、商学院、法学院、医学院,其中的文理学院,包括传统的人文学科、社会科学、自然科学,常常离直接的就业有一点距离,更多培养文史和科学修养。后面的四大学院,和就业的关系相对更加直接一点,也称为职业学院。
 
经济学和历史、哲学还有一个共同点,就是众说纷纭,并没有定论。你看哲学流派、历史学流派,都是争来争去的,谁也说服不了谁。经济学也一样,古典、凯恩斯、新古典、新凯恩斯、新古典综合、后凯恩斯,各成一体、互不买账的。就其原因,就是没有重复实验,没法验证,被案例证否了之后,修订一下继续辩论,就这样周而复始下去。
 
历史只有一个样本点,哲学、历史、经济学都是解释历史的,可以有无数种解释,谁也说服不了谁。所谓学派,只不过是一个解释的侧面和角度。终究,是个思考深度和修养的问题,并没有谁说服谁的问题。纵观百年经济学说史,各类学派竞相粉墨登场,考校的并不是思考的深度和逻辑的严密,而是勤奋的程度和嗓门的大小,以及当时的历史环境。最终决定谁占上风的,是当时历史浪花的颜色,而不是哪个流派更有道理。
 
罗宾逊夫人曾说,学习经济学就是为了防止上经济学家的当,这句话很有道理的。除了这个,经济学其实也没有太多的用处。当然,职业经济学家中有一些有用的分析,比如宏观经济周期的分析。问题是,非职业的经济学家也不知道谁是骗子,谁是有用的,无从分辨。
 
从一出生开始,金融学和经济学就截然不同的。现代的金融学,可以追溯到1950年代的资产组合理论,实质是为了解决人们的投资组合问题。这里的要点,是金融学不关心“高大上”的“君主”或者“国家”的问题,而是关心百姓的问题。后来的资产定价模型、套利定价模型、有效市场假说、资本结构理论、市场微观结构、行为金融理论,也都是冲着企业和家户的投融资问题去的,着眼点并不是抽象的“国民财富”,而是具体的张三或者李四的财富。从“国家”到“居民”的角度切换,是金融学和经济学的本质区别。
 
事实上,现代金融学之前的发展,也是冲着解决实际问题去的。比如,金融学的基础,是计算现金流的现价,尤其是不确定的现金流的现价,这个是17世纪荷兰人发明的,是现实问题驱动的结果。再比如,众所周知的投资圣经《证券分析》,也是教人怎么投资的。
 
这样一来,经济和金融的区别就清楚了。经济学是“上帝”的学问,讲的是“国民的财富”。金融学是“百姓”的学问,讲的是你我他的财富。
 
香帅自画像是“非典型博士,非典型北大教授,嗜武侠,星爷粉。不小心做了严肃学术的非严肃女青年”。这个非典型的北大教授,一脚踹开了传统的国师情怀,从寻常百姓的角度,解析资本市场的暗流涌动。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,香帅借历史的镜子,用武侠的笔墨,照今天的金融市场之乱花渐欲迷人眼。
 
既然谁也不是上帝,就安心做好自己的百姓,关心粮食和蔬菜,面向大海,春暖花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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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远

徐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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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金融学副教授。现世读书人,北大教书匠,身隐于闹市,心遁于远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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