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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到这篇文章,不禁戚戚。印象里善文不易动情,却写下这样的文字。或许是人到中年,更珍惜身边人,舍弃所谓宏大叙事。
 
一路走来,我们都会遇见几个有趣的灵魂。江湖垂钓,南山牧歌,往事如烟,岁月如歌。
 
本文转自高善文经济观察(微信ID:Gaosweco),作者高善文。
 
1997年中,亚洲金融危机呼啸来袭,外围市场动荡不安,中国经济遭遇重大冲击。刚上班不久的我对形势十分好奇和迷惑,适逢有派驻国际组织的高级官员回国公干,单位组织相关讲座,请他来主讲,我们都去旁听。他的讲座激情澎湃,洋洋洒洒,获得许多好评。
 
回到办公室,领导问我主讲人水平如何?我略加沉吟,字斟句酌地说:“此公似乎自视过高”。领导微微一笑,淡淡地说:“难道还能比你更加自视过高?”,我正在错愕之际,身后传来一声长叹:“真是大快人心呀!”
 
这便是年轻时的我,无知而轻狂,自以为与学业略窥门径,目光所及之处,余子皆不足论。现在回想起来,常感汗颜无地,有芒刺在背。
 
这年李勇先生自北大博士毕业,进入中国光大集团,在主要领导身边工作。他的办公室在复兴门附近,离我的单位咫尺之遥。就着地利之便,我常去他的办公室聊天,像当年在北大宿舍一样,谈谈天下的风云,学术的源流,江湖的八卦。
 
有次,我随口感慨囊中羞涩,经济拮据,他拍着我的肩膀说:“兄弟,我们虽然身无分文,但我们要胸怀天下!”
 
更多的时候,则是我在面无惭色、似懂非懂地议论时事,臧否人物,他总是静静地倾听,时而击节赞赏,以为其中有金石之声。
2003年,我在去国和求职之间颇为彷徨,他刚进入光大证券,力劝我加入。在好不容易说动我之后,他还面临着说服公司的难题。当时的我籍籍无名,与证券研究毫无经历,也一窍不通,公司十分犹豫。
 
他对领导说,即使公司能够把当时最有名望的经济学者都请来,他也仅要此一人。公司见他如此坚持,勉允所请。后来几年的工作中,我们全力以赴,略有成效。
 
2007年初,他的工作遇到巨大的困难。许多人认为我的选择对他十分关键。
 
他像往常一样,摇摇晃晃地走进我的办公室,斜靠在沙发扶手上,略带忐忑地询问我的想法。我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,一字一句地说:“兄弟之情,永不相负,以后不要再问这样的问题”。他转过头去,一言不发。在玻璃窗户的反光中,我依稀看见他的眼角有泪光闪烁。
 
进入安信证券之后的一些年里,承蒙各方面朋友们的看重,给我许多机会。有体制内的领导热心关怀,询问是否愿意回到体制,可以妥善安排;有华尔街的机构接洽工作变动的意向,国内同业的朋友更是常加问候,市场也时有传言。
 
他总是摇摇晃晃地走进我的办公室,坐在沙发的扶手上,聊一聊生活的烦恼,谈一谈江湖的八卦。对于那些市场的传闻,我从来没有提起,他也绝口不问。
 
有次闲谈,我突发奇想,随口说道:“在中国的历史长河中,能征惯战、忠义双全的优秀军事将领灿若列星。关羽作为一个偏安政权中失败的军事将领,在民间的地位似乎无人可出其右,不知是何原因?”
 
他摇摇头,理了理头发说:“关羽死后的谥号是壮缪侯,不少人认为这是恶谥。当时刘禅和蜀汉政权对关羽的评价并不很高。关羽地位的提高主要在宋代以后,也许与当时意识形态的需要有关。”他总是这样的博闻强志,让我时常收获许多的启发和思考。
 
2018年初,我自美国短访归来,谈及华府访问的见闻,对中美关系的走向十分忧虑。他静静地听完我的分析,很长时间一言不发。最后,他从沙发上站起身来,低着头来回踱了几步,慢条斯理地说道:“现在社会各方面,恐怕很难接受这些看法,但我相信你的判断力”,他望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,悠悠地说,“天意如此,奈何如之”。
 
2021年10月的一个午间,我饭后有些困倦,歪坐在椅子上小憩。恍惚之间,分明看见他又摇摇晃晃地走进我的办公室,在沙发扶手上坐下,摇摇头,理理头发,开始聊聊生活的烦恼,江湖的八卦。光线照在他发黄的脸上,隐隐有一层金光。我悚然坐起,望向黑洞洞的、空无一人的门口,不由怔怔地流下泪来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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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远

徐远

445篇文章 92天前更新

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金融学副教授。现世读书人,北大教书匠,身隐于闹市,心遁于远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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